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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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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弦此番話讓望舒不禁想起他,其實,剛一看到十弦,他的名字便呼之欲出了。刻意回避是避不掉的,誰讓兩位少年當年總是捆綁出現,回憶裏有其一,就必定有其二呢?

陸雲間,他也曾在曹泰祥光景最差時偷偷地購買曹家的絲綢衣物,他也曾說過陸家上上下下皆穿著曹泰祥的睡衣。還有,那個乍暖還寒的春夜,他穿著薄絲睡衣在風中瑟瑟發抖的樣子,望舒終究是忘不掉的。

只是記憶一旦歸於平靜,便沒有了好壞之分。兩個人因為某種牽引走到一起,點燃過某些柔情,憧憬過一些希望,卻也因慘不可視的真相而分道揚鑣,漸漸淡去,最終如一碗清水潑至大海,毫不留痕,沒有回響,變成了虎無。

然而,那場情感的愚弄終究還是改變了望舒,從此她成為第二個曹瑛,再也不願對男人付出真情實感,如雲間那般美好的少年都不堪至此,世上又有何人可以托付真心?望舒,最終活成了姑媽想要的樣子,更或是超出了姑媽的期待,旁人眼中的她更冷靜,更冰冷,更世故。

望舒自此再沒見到過雲間,也未打探過他的消息,她的驕傲不許她那麽做。若谷也與雲間割斷了友情,起初還會義憤填膺罵他幾句,很快便也不罵了,變成了對他的遺憾。再後來,便連遺憾也不再有,只當他是一個客途的大雁了。

記憶的閥門一旦開啟,想要收回便需一定功力,而望舒早練就了這番本事。她從回憶中很快回轉過來,轉頭看到十弦正看著自己。

十弦說:“剛看你楞神,不忍打擾你的思緒。”望舒淡然地笑笑,“剛剛突然想起店裏還有些緊要的事,因此就不參加今日的晚宴了,要趕著回去。”十弦聽出這是推托之辭,便很識趣地欲將告辭,“你若有事要忙,我便下去應付差事了。你要找我卻也容易,申報的獨柴,可記住了?”

望舒笑說:“記住了。記者為無冕之王,日後我若想沽名釣譽,還要靠獨柴先生高擡貴筆呢!”十弦聽了卻有些失望,說:“望舒這話有些功利,若是靠不著我,便不再聯系了麽?”望舒看他較真的樣子一如當年,暗自覺得好笑,便逗他說:“那是自然,我可是個極勢利之人呢!”十弦卻搖搖頭,“你不是。”

這時顧管家也來了,問望舒要不要回去。望舒說:“即刻就走。”她打開手中的銀色錢夾,數出500元,對十弦說:“我們不是十年未見,是九年。九年前令堂與你為我準備了騎馬裝,我還寫了欠條給你,可還記得?這九年物價漲了不少,又經歷了通貨膨脹,這500元便是當時的200元了。”望舒又向顧管家要了紙筆,寫了家裏的電話號碼,與錢一起遞給十弦,“家中裝了電話,下次若是找我,可要記得拿我的欠條來換喔!”

十弦將寫著號碼的紙拿了過來,卻未接那500元錢,“這錢我便不要了,不是我不愛財,而是曹老板的墨寶難得,我更願留著那欠條將來賣大錢。時候不早,你有事先走吧!”

十弦說完便走了,並無再多客套之言。即使多日不見,他也不願用那些官話來隔開彼此距離。十弦一走,望舒便欲攙起顧管家向門外走。顧管家已年過六十,頭發白了大半,卻精神矍鑠,步履矯健,依舊鞍前馬後為曹家效勞著。望舒早已視他為尊者長輩,而不是管家和下人,對其敬重有嘉。

顧管家說:“望舒,你這天天扶我,倒顯得我真是個糟老頭了,顧伯我自認還精神著呢!”望舒撒嬌道,“顧伯,我一定要扶的,你瞧這麽多記者在場,我還不在他們眼前做做樣子,演一出曹娥救父的孝女戲碼?”顧管家數落她,“唉,你呀……”

出門時,望舒交待了門口的侍者,讓其轉告陳萬婷自己有事先走,隨後便扶著顧管家出了門。

其實店裏並無要緊事,可望舒卻不願再在集團婚禮現場逗留了。從國際飯店出來,顧管家提出要一路走走看看,兩人便謝絕了飯店安排的汽車,向著霞飛路的方向走去。

夜幕降臨後的霞飛路上,柏油馬路吐出白天的熱氣,空氣依舊那麽悒熱煩悶。望舒邊走邊留意路兩邊的店鋪和咖啡屋。那些小店一家挨著一家,緊湊小巧,商品精致獨特,夜色中梧桐掩映,霓虹交錯,歐語中文交錯傳入耳畔,人行其間,竟如行在歐洲。

一家賣日化的店裏,有兩個歐洲女人正在櫃臺前挑著什麽。顧管家看見了,便對望舒說:“你瞧,洋女人也穿咱家的旗袍呢!”望舒也看到了她們,多註視了幾眼,隨即若有所思地說:“歐洲女人和中國女人身材很是不同,看她們穿上旗袍被裹得極難過,輪廓也不甚美麗。這樣看來,倒是要趕緊為她們專門做點衣服了。”

顧管家點頭同意,“明日就著手設計吧,做生意啊,什麽都得搶個先。”

不知是否因為剛剛見到十弦的緣故,經過馬斯南路時,望舒便情不自禁地向左邊看去,思緒飛快地回到九年前,又及時收回。與霞飛路的璀璨撩人不同,馬斯南路幽靜的像是一篇散文詩,一眼望去,仿佛裏面盡藏著不露聲色的藝術品或隱居的藝術家,低調深遂。

顧管家問:“望舒,剛剛那位年輕人是……”

望舒說:“他叫伍十弦,當年和陸家少爺一起玩到大的朋友,現是《申報》記者,已是多年不見了。”望舒輕描淡寫地回應著,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般自然。只是陸雲間早已不是她的雲間,而是陌生的“陸家少爺”了。

“難怪我覺得面熟。”一經提醒,顧管家便記了起來,隨即感嘆道:“一晃眼便這麽大了。”望舒說:“是啊,時光猶如冰底水,日夜東流不自知,就連小竹都將要從女中畢業了呢!”顧管家便取笑她,“我們老人家愛感嘆,你年輕輕的怎麽也總是說這般老成的話?”望舒笑笑,“我是從未年輕過的。”顧管家聽了一陣心酸。

路上行人匆匆往來,望舒用餘光輕輕掠過身邊穿梭的人,打量他們的穿著,分析流行的款式,想著如何才能在諸多同行中屹立不敗,腦子裏裝滿了雜事。有時想得煩亂,便擡頭望望頭頂黑黢黢的懸鈴木葉子,像是要向它們索求問題的答案。

九年,霞飛路上的商家換了幾轉,許多人來過這裏,卻如走馬觀花、浮光掠影,沒留下什麽痕跡。只有路邊的懸鈴木記著這些歲月裏曾有過的塵煙往事,那是時過境遷之後再也無法企及的日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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